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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表情:原创沉浸式戏剧在上海的空间解码与话语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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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21 10:45
中国舞台美术学会

01

回望与思考

沉浸式戏剧(Immersive Theatre)的概念最早源于英国,伦敦密德萨斯大学当代表演高级研究员约瑟芬·马洪(Josephine Machon)曾将观众的这一感受比作“浸泡在水中”,象征接受者的感官体验就像被裹卷到另一种介质。(Josephine Machon, Immersive Theatres: Intimacy and Immediacy in Contemporary Performance, Basingstoke: Palgrave Macmillan, 2013: 70.)2016年,上海文广演艺集团携手英国制作公司潘奇醉客(Punchdrunk)将曾风靡纽约、伦敦的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引入上海,其独特的观演体验使许多年轻观众为之一振,有人甚至“一剧多刷”打破了正常的购票频率。投资者很快嗅到商机,一系列海外沉浸式戏剧IP短时间内抢占了上海市场,这一戏剧概念也迅速辐射至全国,在“万物皆可沉浸”的大环境趋势下,沉浸式戏剧被更多冠以“商业性”及“泛娱乐”等标签。

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剧照

然而,当我们回顾沉浸式戏剧的发展历程便不难发现,它的出现与更迭几乎反映了每一阶段戏剧人对于当时社会思潮与观演革新的思考,是不同时期戏剧家的思想凝练,其内核所承续的先锋性、原创性、启蒙性等特质决定了它在社会议题介入时应具有的重要话语地位,不应当忽视。

从20世纪30年代安托南·阿尔托(Antonin Artaud)提出的“整体剧场”(Total Theatre),50年代阿伦 ·卡普罗(Allan Kaprow)的“偶发剧”(Happening),到60年代理查德·谢克纳(Richard Schechner)定义的“环境戏剧”(Environmental Theatre),直至70年代兴起的特殊场地演出(Site-Specific Performance)运动等,艺术家始终将目光聚焦在空间场域的话语张力、积极探索戏剧观演的机制创新。在这里,演出空间不再是矗立的背景客体,其自身蕴含的历史文化符号拥有不可替代的主动言说价值,是推动剧情发展、构建观演关系的重要“参与者”。尊重空间的“身份在场”和“话语表述”会使观众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

百年来,上海作为中国面向世界、矢志革新的重要窗口,红色文化、海派文化和江南文化在这里激荡交融,是这座国际大都市独特的城市表情,而丰厚的革命历史文脉便是文艺创作中不可或缺的“富矿”与“源泉”。沉浸式戏剧怎样在艺术创新同时凝心聚力主动赓续红色基因的责任使命,推出既有艺术审美观赏性又能激发人们情感共鸣的本土原创作品,是艺术工作者所亟待探寻的。

沉浸式戏剧《不眠之夜》剧照

02

“媒介杂交”的视听融合场

笔者作为上海国际艺术节“扶青计划”的委约青年艺术家,曾在2016年“扶青五周年”之际编剧、导演了亚洲首部App浸没式戏剧《双重》。剧中,手机作为观剧媒介将观众穿透在不同空间的场景序列,不断改变人们的自我意识以完成剧情身份构建。这一创新的街景式漫游戏剧体验,当时获得了众多媒体及观众的好评认可。自此,笔者开始积极思考,沉浸式戏剧如何突破“定制化”的空间束缚,将演出地点拓延至城市的不同公共场域,甚至在具有较高社会知名度的地标建筑或露天广场中进行?怎样将弥散在宽阔场域内的各类“不利”因素从“弊”转化为“利”,既避免观众在现实环境下可能遭遇的外部非戏剧性干扰,又能成功打造戏剧情节的沉浸性和互动体验的逼真性?

媒介理论家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曾提出“媒介杂交”(马歇尔·麦克卢汉著,何道宽译,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82.)概念,将其对人的巨大影响力比作原子裂变。如果观众的视听穿戴设备能结合剧中的舞美、灯光、多媒体等构建出一个由内至外的“媒介杂交”视听融合场,观众就可借设备矩阵的同步信息反馈完成从真实经验世界到虚构戏剧时空的身份“移位”。一旦戏剧情节想象被成功建构在媒介感官的积极辨认之上,人们的主体意识就会较稳定地处在规定情景中。因此,这类创作须强调物理空间的“特殊性”、叙事时空的“一致性”和观众身份的“在场性”。通过借力空间原有格局的环境特点,令人们下意识产生行为交互,实现观众在物理空间、戏剧空间和心理空间的身份再造,在文本方面运用“跨时空”叙事修辞,使现实与虚构消除边界,逻辑关系保持一致。

03

历史空间的具身想象

2019年5月,笔者担任导演的沉浸式戏剧《历史的瞬间》作为上海静安戏剧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的特别献礼剧目,在位于苏河湾的中共三大后中央局机关历史纪念馆(以下简称“三大后”)演出五十余场,为人们重现中国共产党早期的奋斗历程。故事从“三曾里”的王荷波开始,将中共“三大后”中央局会议、毛泽东旧居、第一次国共合作、五卅运动、宋公园烈士就义等史实场景描摹再现。由于“三大后”空间狭小且展板较多又须兼顾日常游客的参观功能,笔者在创作中选择精于巧用的舞美布局,将展陈区与表演空间相互嵌套,剧情通过观众的行为交互逐层展开,利用馆内弯曲狭长的甬道特质给予人们身体感受的挤压以打造心理“向前”的意识,引发观众对文史空间进一步探究的兴趣。

在设备引领下,观众静默地跟随演员在动线行走中或交谈互动或驻足停留或见证文献史料“戏剧活化”,观众一经踏入就会调动五感六觉的经验储备来获得具身性情感体验,戏剧话语在空间氛围的特殊加持下得到有效建构。置身在包蕴着浓厚革命精神与爱国主义情怀的历史场馆中,观众很容易获得进入戏剧维度的“通道”,主动接受剧中赋予的角色身份,历史空间的经验获知与身体感官的具象体认形成了有效统一,真实场域与艺术场域弥合为一体,历史不再是沉睡在档案中的文献记载而是可歌可泣的英雄儿女史实画面。

沉浸式戏剧《记忆信笺》

2020年1月,由上海市静安区文化和旅游局主办、纪念著名教育家蔡元培诞辰152周年的沉浸式戏剧《记忆信笺》在上海著名地标静安公园内上演,笔者担任编剧、导演。此剧由一封遗落在公园内蔡元培雕像前的泛黄信笺展开。观众在设备引领下,跟随耳畔传来的内心独白、音效、配乐等,开启身份通道即观众作为主人公的“前世记忆”:因当年战事纷乱、辗转迁移,曾寄出的书信皆被悉数退回,始终未能与蔡先生相见。观众以学生群像“穿越”时空阻隔寻找到尘封多年的记忆信笺,在集体对往昔的追忆中完成了一场跨越世纪之约,缅怀致敬伟大的教育家蔡元培。

在戏剧体验的空间设计上,首先借助了静安公园“巧于因借,精在体宜”的独特自然环境,选取园中典型山水、建筑等元素构成剧中天然的主舞台置景。演出虽值寒冬但园内依旧万木葱茏,核心演区则在水雾氤氲的蜿蜒木质桥面。虽是雨天,但朦胧的雨水恰与演员的长衫、油纸伞等勾勒出一幅颇具人文关怀的水墨景致。舞美、灯光、视听设备等在自然环境的相拥中迸发出一种可贵的流变审美。演员的“纪实化表演”被“缝合”在各段落环境之中,成为电影“蒙太奇”式的表意修辞,通过“近景”“中景”“全景”等不同空间尺寸的视觉表达,将观众裹卷入或波澜壮阔或细腻动人的情绪体验。

沉浸式戏剧《百年•府城记忆》

庆祝建党百年华诞大型实景沉浸式戏剧《百年·府城记忆》由上海市松江区委组织部指导,2021年6月在人文新地标云间粮仓文创园区上演,笔者担任导演。松江在新中国成立后,云间粮仓曾是苏南行政公署所在地,先后诞生了米厂、面粉厂等一批粮食仓库,见证新中国成立以来粮食行业的重要发展。剧情跨度为1921年至2021年百年时间,通过四个叙事章节时空跳转,以家族之成长奋斗,见证民族大义之责任。演员以云间粮仓内的文史建筑为舞台,讲述背后承载的故事与秘辛。观众回溯到百年前的动荡年代,重温战争时期人们的心灵史,跟随剧中人物成长视角感受历史洪流中城市的发展变迁,通过设备和互动道具等渐入剧情,在街巷循声漫步中探秘掩映在旧时光的往昔点滴,感受浸润在建筑之上的文化历史和岁月印痕,黄包车、乌篷船和旧报纸等以及仿如从20世纪“偶然”穿越至今的历史人物在观众旁悄然“转身”,时间静谧地流淌,观众在漫步中与创作者一同完成了这部戏剧作品的构型。

云间粮仓占地百余亩,作为近期大热的网红打卡地,在路线及点位规划方面须有所取舍,笔者着重聚焦园区内具有历史沉淀的文保空间,避让人群拥挤的喧闹路段和现代商铺等,对于剧情发生的空间大小也有所选择。如剧中,观众加入进步学生游行队伍摇旗呐喊时会行至广场中央大道;在纪念烈士躲避特务追捕时,观众藏身躲入的是幽暗的羊肠小道;当人们目睹水面上激烈交锋的枪战场面会置身于草长莺飞的通波塘河畔;跟随百姓队伍庆贺解放,排队等待购粮的地点则是保存完好的旧式米仓。人们在宽阔场域中行走非但没有弥散沉浸式戏剧应有的体验感,相反,来自媒介设备的实时内容推送会使人们高度聚焦并清晰获知自己当下所处的时代背景,配合演员近在咫尺的互动以及外部艺术空间对历史风貌的烘托还原,观众亦成为那个时代的人物缩影,虚实交融间沉浸在百年回眸。

04

“双层区隔”的话语赋能

事实上,笔者的上述创作也可运用符号学专家赵毅衡的“双层区隔”理论进行解读:“一度区隔”指通过对内容媒介化将再现与经验分开;“二度区隔”则是将虚构叙述与纪实再现做区分。从观众佩戴观剧设备这一躯体动作开始就发生了“一度区隔”,通过设备传输配合外在戏剧场景构建、剧情想象等得到媒介化内容,观众借由感官辨认从真实的经验世界进入戏剧符码搭建的虚构世界,而其他未佩戴观剧设备的个体由于缺乏媒介化内容“转译”被限制参与,因为“他们达成了一个关于演出的幻觉性质及其特定的本体论地位的符合戏剧规律的协议。”(普菲斯特·曼佛雷德著,周靖波、李安定译,戏剧理论与戏剧分析[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4:110-116.)当观众认同设备对其原有时空进行覆盖就代表他们已接受媒介关于此种戏剧规则的话语制定和观众身份的重塑。“二度区隔”发生在观剧过程中,演员需要媒介设备触发(trigger)才会现身互动,配合设备的信息推送完成“同频”表演。因此,观众便可确认演员是来自虚构世界的戏剧角色而非开放场域的其他社会活动再现,观众“与经验世界隔开了双层距离。接受者不再问虚构文本是否指称经验事实,他们不再期待虚构文本具有指称性。”(赵毅衡著,广义叙事学[M]. 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3:76.)

媒介触角将观众穿透在不同场景的剧情序列,利用“媒介交杂”话语赋能不断改变场域中“行动者”的思维意识和身体构型以完成戏剧构建。由此,城市中的真实空间被镀上亦真亦幻的神秘色彩,情节呈现出似曾相识的既视感(Déjà vu),飘然而至的演员在人群中有陌生化的“擦除感”,带来观剧的错愕和惊喜:一种戏剧虚构与客观真实的双重镜像体验,提示“凝视”与“他者”的辩证修辞,同时指认剧中“演员”即“观众”,“观众”亦“演员”的主客体共存。在这里,沉浸式戏剧将舞台拓延到城市的各点面,观众以审慎的姿态去丈量,感受来自“声、形、识”的三维渲染,完成从审美体验到思想认同的过程。

结语

戏剧构建的过程不在于对演出空间本体话语的刻意避让而是尽可能尊重并保有其原有的历史文化特质。这非但没有违背创作规律,反而丰富了沉浸式戏剧创作进行不同身份书写的诸种可能。观众虽未接受过专业表演训练但他们的参与使表演去除了中心化的规训,人们共同探索着属于上海的城市表情,续写海派记忆,文化的传承与弘扬迎来有互动回应的崭新机遇。沉浸式戏剧在历史空间的具身想象是基于建筑文物和历史文献的踪迹学解码,是一次意义深远的社会性互动,是寻找人类精神将归于何处的哲学思辨。

黑格尔曾在《美学》中表达,建筑不仅是现实世界的造物,空间的艺术,更是寄托人类精神活动的场所。带有历史印迹的演出场所拥有无法替代的独特话语内涵,其自身包蕴的意识形态腹语术、精神符码、集体记忆和美学能量等广博深邃、直抵人心。作为年轻观众喜闻乐见的新兴样式,沉浸式戏剧在沪上各类演艺新空间不断生根发芽,多样化的生态链不仅激发了上海戏剧产业的发展,也为试水潜在的新型消费群体进行了积极探索。随着演艺市场的全面复苏,文艺工作者将迎来更多机遇与挑战,唯有不断锤炼艺术作品的思想价值内涵,潜心回归本土原创,打响城市文化名片的影响力,才会迎来上海作为“亚洲演艺之都”更美好的明天。

本文系2021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新媒体视域下文旅演艺产业发展研究》,编号21CH193   作者:佟童(上海戏剧学院电影学院戏剧与影视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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