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照明设计之父理查德·凯利：光是建筑设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理查德·凯利（Richard Kelly, 1910-1977），被后世誉为现代照明设计之父。

《光是建筑设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一文于1952年发表在《学院艺术杂志》，清晰地阐明了凯利的照明设计理念及思想脉络，也可以窥见上个世纪50年代的照明发展状况。

跟随理查德·凯利70年前的文字，不仅可以收获对“光”的正确认知、打下照明进阶之路的基础，还可以得到创新的灵感。

▲理查德·凯利

对光和灯光的感觉始于视觉的想象，就像一个画家的天赋一样。

想象一下一幅水彩画的渲染 —— 首先，涂抹主要的高亮色彩；然后，通过对水分的控制叠加出有明暗变化的渐变色彩；最后，稍微调整光影细节 —— 整个想法变得清晰起来，眼睛得到了愉悦。

译者注：渲染是水彩画比较重要的技法，关键在于对水的控制。用“洗”的方式，多次重复用几种颜色叠加即可出现既有明暗变化、又有色彩变化的退晕。通常先着底色，底色作为高光色。由浅到深，从明到暗，逐渐叠加。

心灵的眼睛看到的即是视觉设计的三个感知元素 —— 三种不同效果的光。可以跟绘画艺术联系起来，以便在视觉上更好地理解：焦点光或高光；环境光或渐变渲染；闪烁光(华彩光)或者锐利的细节，这三个元素也是想象计划进行的次序。

焦点光是那团永远的篝火

是闪耀着智慧光芒的格言警句

是现代舞台上的那一束追光

是洒在你最爱的阅读椅上的那一池静谧的光

是山谷尽头的那一缕温暖的阳光

是映照在脸庞上的烛光

是照亮楼梯的手电筒的光

焦点光吸引注意力，将形色各异的部件组合在一起；焦点光用来销售商品；将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区分开来 —— 帮助人们真正看见。

焦点光有时会有多个焦点，以期产生一种显著的注意力组合。当焦点光的数量越来越多、组合越来越复杂时，就产生了另一种图景，类似于光的第二元素 ——环境光。

环境光是旷野上连绵不断的晨雪

是大海上笼罩小船的薄雾

是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是海登天文馆演出前被照亮的穹顶和圆形剧场

是露天剧院的环幕

是任何一个艺术画廊

有着用灯带照亮的墙壁、

半透明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地板

环境光也是我们熟知的“间接“照明。

环境光产生无影照明。它最大程度地模糊了形状和体积，弱化了所有事物和所有人的重要性，它暗示了空间的自由和无限。通常来说，环境光可以安抚神经，使人安心和放松放松。

华彩光是夜晚的时代广场

是18世纪装饰着水晶吊灯和许多烛火的舞厅

是喷泉和奔流的溪水上闪烁的阳光

是打开的洞穴中装满钻石的藏宝箱

是沙特尔大教堂的玫瑰窗

是夜晚立交桥上繁忙的汽车

是从空中俯视的夜幕中的城市

是你的窗外与聚光灯交相辉映的树木

是闪闪发光的摆着精美玻璃器皿的橱柜

photo-  Guillaume Piolle / public domain, via Wikimedia Commons

华彩光刺激视神经，进而刺激身体和精神，促进食欲，唤醒好奇心，活跃思维。它令人分心又令人愉悦。

译者注：华彩乐段(Cadenza), 音乐术语，原指意大利正歌剧中咏叹调末尾处由独唱者即兴发挥的段落，后来在协奏曲乐章的末尾处也常用此种段落，乐队通常暂停演奏，由独奏者充分发挥其表演技巧和乐器性能，以达到升华作品的作用。Play of brilliants, 也有译作闪烁光、趣味光。“华彩光”的译法出自于创始人曹传双先生。

视觉美感是通过这三种光相互作用来感知的，尽管通常其中一种光会占据主导地位。因此，进行照明规划是视觉设计的重中之重，无论你是要创建一个新结构来诠释房屋和家的想法，或是改变旧有的结构以满足新的需求，或是在别人的长期项目中用现有的条件做些过渡性的工作。

通过对灯光中这三种截然不同的元素巧妙的、恰如其分的控制，想象中的水彩晕染变成了真实的事物——建筑和装饰之美。

这三种光：焦点光、环境光、华彩光，分别使人更容易看见；使周围环境变得安全、安心；活跃精神。

印象派画家训练有素的眼睛通过各种光线的对比揭示并帮助我们看见材料的真实外观。例如莫奈的八九幅鲁昂大教堂的系列画作，全方位描绘了从强光到暮光下的外表。（原文为沙特尔大教堂，实为鲁昂大教堂，应为凯利的笔误，不过也足以看出他对沙特尔大教堂真的是情有独钟。）

心理学家们通过怀特黑德、桑塔亚纳以及爱因斯坦等已经证实了乔治·伯克利等现代形而上学家的理论，即我们对这个混凝土世界以及所有材料的真正的认识是建立在感官知觉上，而非抽象的学习上。

耶鲁的校训“光明与真理”是一句非常古老的拉丁语，现在有了新的”光明“和”真理“。在当代环境下，感知背后的“光明”和“真理”有了新的依存关系。

心理学实验已经非常具体了。美国盲人基金会，一个为那些不认为“光”是理所当然的人群工作的组织，在1948年发布的年度报告中说人类感知的87%是来自于我们的眼睛。

建筑设计与装饰旨在通过改善人们对生活的感性认识来为人类服务。因此可以说，在建筑和装饰产生的整体视觉感知上，光的目的性作用及偶然作用也占到了87%。

勒·柯布西耶说，"L'Architecture est le Jeux, savant, correct, et magnifique des formes sur la lumiere" (in English "Architecutre is the play, knowing, correct, and magnificent of form in light") —— 建筑是在光线下对形式恰当而宏伟的表现。（该译法同样来自于）

除了一些非常重要的偶然现象，这些新想法看起来像是迷人的智力游戏或者引人入胜的复线。

与近两千年我们已知的技术发展史相比，过去二十年中发明和生产的新型人造光源及其控制设备、以及关于日光的知识和日光控制设备都要多得多。

现在指定和使用的九成人造光源、灯具以及设备在25年前都不存在。例如：

与太阳光相关的设备对于外行人来说相对陌生。产业里已经催生了很多极其高效的设备或装置，例如：

这种用于创建和控制光的技术设备的压倒性发展不应使非专业用户及其顾问感到困惑。一个新的发明装置或许可以很完美地达到某个特殊目的，但是这个目的在整个生活活动中却占据非常小的比重。

这些用于发光以及处理光的装置是用于处理光波的基本、但仍然鲜为人知的性能的工具。光本身作为一种物理力量，可以通过特定效果的定期发生而产生某些特定的要素或品质，就像风一样。

其中，有两个要素最好放在一起提——强度和亮度。强度是光通量朝向某个表面移动的总量。光通量通常以美国标准局规定的鲸油蜡烛的数量来衡量，通常用美国标准局规定的英尺烛光来测量。亮度是某个表面或者某个区域反射的或发出的表观光，测量单位是朗伯。

由于习惯潜移默化的影响，越来越强的光源的出现，实际上使得简单的观看和阅读所需的最小光强也越来越高，就像在新的眼镜出现之后，没有它们看东西反而比以前更加困难了。在过去二十年里，阅读所需的人造光源发出的英尺烛光在逐年增加。

但是，当作为太阳的光源在正常视野范围之外，当在一个非常昏暗的环境中缝制一块儿很深颜色的布料时，此时的光强高达10000英尺烛光、反射的亮度低至1～10英尺朗伯，看起来却可以非常舒服。

另一方面，在很多老式的办公室里，却只能在5～10英尺烛光的光强下工作，很多光源，诸如裸露的灯泡或者封闭在小玻璃球里的灯泡，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在直接视野中，亮度有200～500英尺朗伯。

一般布光的规则是，高强度(英尺烛光)、低亮度(英尺朗伯)。这种态度可能已经成为建筑照明设计的最重要的技术目标。除了非常熟练的布光设计外，运用我们现有的所有新光源、新设备等工具还是无法完全避免意料之外的眩光。

即使光源是一个有着完美设计的现代设备，由于白色表面或者镜面的错位，还是可能出现一些过亮的亮度或眩光，比如白色桌面、玻璃桌面、白色地板加朝南无遮蔽的玻璃墙。

在过去的建筑设计中，这些都很容易发生。建筑设计是一个关于不同规模、比例、材料、颜色以及装饰的综合形式的游戏，而在过去，游戏规则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就像一种抽象的真理一样，而不是以视觉想象作为感知中视觉体验的源头。

光的第三个要素是漫射。多云的天气里宽阔的白色沙滩完美诠释了什么是完全的漫射。漫射的角度取决于光源的相对尺寸。

由于有多个入射方向，大的漫射光源不会产生阴影，而小的漫射光源或点光源会产生锐利的阴影。通常我们说非漫射光比较“硬”，有时这种“硬”光可以刺激视神经 —— 就像餐厅里用投射的点光源照亮水晶、银饰和瓷器以展现出这些材料的固有品质。

通常情况下，即便是这样的情景仍然需要通过环境光来提供漫射光的“软化”效果，以使人感觉舒适。

长时间的良好阅读需要漫射光以消除光亮纸张反射出来的亮度，也消除厚重的阴影，否则会让眼睛因为不断地重复聚焦而疲劳。

光的第四个要素是光谱颜色。大多数物理学家都认为一个波段的颜色或主导颜色只有跟别的颜色或者别的波长发生关联时，才能被眼睛记录下来。

也就是说，如果眼睛接受不掺杂任何其它颜色的纯红光的照射，即使只有很短的时间（就像在实验室做测试那样），大脑不再像往常一样看到红色，而是只有明暗值，如白、灰、黑。

我们很少暴露于纯色的光中，而是由多种颜色组成的光、比如从黎明到黄昏，在不同的纬度，不同气候条件下视觉看到的橙色或深蓝色。

大多数人不会有意识地注意到这些变化，因为日光太普遍了，几乎感觉不到差异。在干燥晴朗的正午，日光最接近我们所说的白色；在潮湿但晴朗的日子，日落前太阳穿过距离地球最远的大气层，越过最长的距离地球的大气层，部分短波蓝光被折射，因此得到的是大部分长波红光。人的皮肤状态看起来就非常好——血液的健康循环被强化了。

一般来说，过滤掉粉色之外的其它颜色的光，可以人工创造出类似的情景，没有颜色的对比，光看起来是白的但是人看起来却更健康，实际上也更快乐了。

太阳落山以后，照在人身上的主要是折射蓝色的短波。傍晚时分，人们经常会在减弱的日光下使用更红的人造光源，于是就产生了颜色的对比和参考, 而大多数人会因此意识到暮光中的蓝色。

这种效果也可以人工制造，用一个蓝色的扩散背景板去衬托暖粉色的高光，以美化人的皮肤，就像暮色里的蜡烛或者火光。

光的第五个要素是主要表观光照区域与视平线的相对方向。表观光照区域的主要部分如果高于视平线，则会产生拘束感，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正式的氛围”。

表观光照区域的主要部分如果低于视平线，则会产生一种个人很重要的感觉，即非正式氛围或舒适的氛围。

光的第六个要素是真实但隐晦的活动。

当用光的要素、文化背景下光的传统等知识，结合视觉感知的三个主要元素以创造美时，请一定记住“多样性是光的调味品”， 因此一定需要一位有识之士有意识地使用，才能在视觉上得到显著的体现。

玩光就是玩魔法—— 它需要训练有素的眼睛来识别真实值和相对值、光对人产生文化和心理影响的经验和知识以及物理技术的体验和知识。

光既是艺术也是科学。1917年，关于光，内拉公园国家电灯厂的马修·卢基什写道：“能将今天的奥秘变成明天司空见惯的常识的，是科学，不管它伪装成什么样子“。1952年，我们正在进入一个神秘而奇妙的新时代。

“让艺术生活化，让生活自然化”。理查德·凯利从水彩画的渲染延伸至自然界中的光景，向我们展现了好的光、美的光应该是什么样的。进而，凯利用他敏锐地提炼出三种光，即“焦点光”、“环境光”、“华彩光” —— 这些都是光”艺术“的一面。

同时，现代生物学、心理学的发展又为视觉感知提供了理论依据，物理学知识使光的精确测量和计算成为可能，这是光“科学”的一面。

在凯利的时代，蜡烛、煤油灯还没有完全落幕，荧光灯、汞灯正在崭露头角。人们对光的认识越来越全面，无论是广泛的消费者照明，还是复杂度更高的建筑照明，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1952年，我们正在进入一个神秘而奇妙的新时代”。

如今站在2022年，我们大肆谈着“智能照明”、“人本节律”，又将进入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呢？